We Met

原來，這才是孤獨。

十一點，我踏出滑鐵盧車站，朝泰晤士河畔走去。因為之前下過雨，
天空顯得特別漆黑乾淨，氣溫很低，不到十度吧，我想。

我縮縮脖子，呼了一口氣，面前霎時出現一道白白的薄霧。「哈，」
我一時興起，又呼了一口，這是我最喜歡的遊戲，也是我愛上冬天的
原因。

熄火的恐龍是世界上最最溫柔的，總是這麼覺得。

星期四晚上，街道一片冷清，只有偶而幾個路人，神色匆匆從我身邊
走過。我刻意穿了布鞋，想聽聽泰晤士河輕緩的呼吸。

車聲不時從對岸傳來。一切屬於城市夜晚的燦爛，被靜靜的河水隔開
在星羅樓宇的北岸。

我放慢腳步，讓冷冷的晚風從我身旁滑過，餐廳裡，還有幾對情侶，
圍著燭光，吃著、喝著、談笑著，深深地凝望著，彼此。

燈火在泰晤士河熟睡的臉龐閃爍。

我的腳步更慢了。把身上所有細胞打開，因為我有預感，有什麼事情
就要發生。走近林蔭小道，我的目光滑過河岸，突然，我看見：

半月大而昏黃，懸在聖保羅教堂的拱頂右方。

那是只有在想像裡才會出現的景象。我的心震懾，於這樣真實得近乎
夢幻的美麗。終於明白，半小時前，當我坐在桌邊，心裡不斷浮現的
聲音：走吧、走吧，

走吧...

我繼續朝溫暖的家前進。堤道上的行人更少了，聲音也慢慢在我身後
掩匿。我抬頭，一個念頭安安靜靜飄過我的腦海：

嘿，現在，你是真正的孤獨呢！

是啊，我真正的孤獨了。沒有家人、沒有情人、沒有朋友、沒有常聽
的聲音、沒有熟悉的街景、沒有非得回家的時間、也沒有必須掛慮的
事情、我認識的，都不知道我在哪裡、在做什麼，我也不曉得他們在
哪裡、在做什麼。

廿七年來，第一次，只有我和我的孤獨，在一起。

我看了看他，奇怪，我還不討厭他的模樣呢。

原來，這就是孤獨。

他的臉上身體不斷有細小的碎片掉下，無聲無息地飄落在他的腳旁，
漸漸堆成小小的圈，包圍住他。我拾起一片碎屑，只見上面刻著：

寂寞。

-- 嗨。我說。
-- 嗨。他說。
-- 你好。
-- 你好。
-- 今天晚上真棒，不是嗎？
-- 嗯。
-- 你有看到剛剛的月亮嗎？
-- 嗯。
-- 好久不見，你都好嗎
-- 不錯。
-- 會想我嗎？
-- 嗯...你呢？
-- 我好想你。

他微微地笑了。

-- 有點冷，我們回家了，好嗎？
-- 嗯。

我們轉身，沿著河岸朝宿舍走去。我們肩靠著肩，誰都沒有說話。
我抬頭望著夜空，微笑像流星一樣劃過我的臉龐。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