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小學做過一個實驗：老師在桌上點了一支蠟燭，然後蓋上罩子，我和
同學圍著桌子，看著燭火從光采奪目到逐漸黯淡，到劇烈顫動，最後
終於在某個瞬間，輕輕「砰」一聲，熄滅了。老師跟我們說：罩子裡
的氧氣用完了，蠟燭沒辦法繼續燃燒，所以，火就熄了。

收到你的信，我的心既沉重，又憐惜。我不知道你究竟遭遇了什麼，
但我明白，你為此受了傷，而且傷得很深很深，深到你覺得再也無法
癒合：

-- 我希望把自己的感情神經切斷，好讓我不再承受任何感情的煎熬，
只變成一個冷血的工作狂。
-- 原來，一顆溫暖的心是不能在這個世界得到好的回應的。

一時之間，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然後，想起一年多前寫給芙瑞亞的
一封信。我想，妳或許聽過：

-- 誠實坦率使你易受攻擊，不管怎樣，總是要誠實坦率。

加爾各答的兒童之家牆上，德雷莎修女寫了這樣的句子。很八股吧？
一次又一次受傷之後，我們實在很難再去相信這樣的「道理」。別人
恣意踐踏我們的一片真心，我們還要繼續和善對人嗎？我們幹嘛要做
傻子？我們為什麼會受傷？為什麼受傷的是我們？

我不知道。很無奈，但真的，世界就是這樣。whether you like it or
not, whether it is right or wrong.

世界就是這樣。

老實說，我還沒找到保有真心同時不會受傷的方法。我想，可能根本
沒有這樣的方法。但，如果我們只因為被傷害、欺騙，就收起自己的
誠實、坦率，甚至自己的真心，開始用他們的方法來待人接物，開始
變得冷酷、虛偽、功利、膚淺、自私，那我們跟他們又有什麼兩樣？

不過就是五十步與一百步的差別，而已。

我從不覺得他們那麼做是窮凶惡極，他們只不過是害怕，害怕不這麼
去做，別人就會毫不留情地踐踏他，害怕不這麼做，就會再次受傷。

而我，我只是不想跟他們一樣。

我不想失去真心，因為我曾體會人與人之間真誠相待的美好，而要是
沒有這樣的美好，我不曉得自己能用什麼作為衡量快樂的標準，所以
我絕不放棄心，所以我不可能不繼續受傷。於是，我這麼告訴自己：
我能做的，只是訓練自己的「再生能力」，不被傷害擊垮；不是不再
受傷，而是能夠自我痊癒。然後，或許，迎接下一個可能的創傷。

這樣的結果會是如何呢？是讓世界變得和善（一點）？還是自己最後
終究傷重不治？

I don't know, but I don't care.

我只是不想跟他們一樣。

我們的確可以只給世界差不多好的東西，因為這世界再怎麼說也只算
差強人意。往往在這樣的世界，「把你擁有的最好的東西獻給世界，
你可能會被踢掉牙齒。」但，正是因為困難，所以值得嘗試。於是：

-- 不管怎樣，總是要將你所擁有最好的東西獻給世界。

到現在，我還是這麼相信、堅持、實踐著。我的身上還有很多傷口，
有的已經結疤、有的剛剛癒合、有的還在淌血，但我還在，我的真心
還在。這就夠了。我能繼續前進，我還在繼續前進，

我要繼續前進。

膚淺的社會讓我們對「愛」的理解，到了空前氾濫、卻也空前狹隘的
地步。現在的人可以愛微軟、愛賓士、愛手機、愛名牌、愛民進黨、
愛一雙三千元的耐吉運動鞋。但同時，我們好像再也無力去愛家人、
愛鄰居同胞、愛智慧、愛藝術、愛思考、愛上帝、愛自然、愛路邊的
流浪狗。最糟的是，我們再也無法去愛，愛自己、愛「生命」。唯一
剩下有人味的愛，似乎只剩兩個人之間的愛戀了。

然而，在這個碩果僅存的關係裡，我們所看到的往往不是互相信任、
扶持分享、共同成長，而是猜忌、競爭、比較、需索、談判、好強、
唯我獨尊。這，真的是「愛」嗎？眼下的種種，是「愛」已經死亡的
證明，還是我們都已經忘記「愛」其實根本不是如此，或者至少不僅
於此？如果這樣，那真正的「愛」到底是什麼？

我不是那樣看那個實驗的。沒錯，如果燭火被密封的罩子蓋住，遲早
會熄滅，不論蠟燭再大，燭火再強，結果都不會有任何改變。然而，
我想到的是，如果及時把罩子移開，再弱的火都可能重新光采燦爛、
恣意盎燃。

同樣的，我們要做的或許不是宣判愛的虛假、死亡，而是把「罩子」
移開。妳有這樣想過嗎？妳發現自己身上的「罩子」嗎？妳是否想過
不同的「愛」的可能？妳有想過那會是什麼模樣嗎？

我不是教徒，但我常常在宗教經典裡找到許多現代人幾乎都已遺忘的
事物。而「愛」就是其中之一。不一樣的，愛。下面這段文字，出自
新約的哥林多前書，或許妳曾經聽過，但就讓我們再讀一次，或許，
這次我們會發現一些新的東西。經文是這樣的：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
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
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
止息。

這跟我們現在理解的「愛」多麼不同！而他們把這樣的事物叫做愛：

忍耐、恩慈、真理、包容、相信、盼望、永不止息。

這樣的東西，我們怎麼能放棄？

愛，怎麼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