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y 1, 2001

Mill On The Floss




novel by George Eliot
adapted by Helen Edmundson
directed by Nancy Meckler and Polly Teale
presented by New Ambassadors Theatre

其實是非常通俗的劇情。簡而言之,就是家庭倫理親情愛情大悲劇。
小女孩瑪姬,出生在農莊,個性活潑又聰明,很得父親和哥哥疼愛。
可是,她的慧黠好動並沒有為她帶來幸福。恰恰相反,維多利亞時代
女性的發展受到嚴厲的抑制;瑪姬好奇心強,又喜歡唸書,卻無法像
她哥哥一樣,接受教育。後來,瑪姬父親官司敗訴,家財散盡,她的
哥哥湯姆輟學,回家試圖挽回頹勢,瑪姬也只能留在家裡幫忙,甚至
因為她保守頑固的哥哥強加逼迫,無法跟她的初戀情人廝守⋯⋯

然而,瑪姬還是渴望自由。她貪婪閱讀手邊的每一本書,她心中還是
充滿強烈的情感。只不過,因為對家庭、父母和兄長的愛,使她硬下
心來,把自己禁錮在農場上,把一切心事鎖在心裡。直到她哥哥償還
債務,瑪姬才鼓起勇氣,不顧哥哥反對,隻身到外地工作、生活。

有一天,瑪姬到好友家拜訪,正巧遇到好友的未婚夫,沒想到,兩人
竟然一見鍾情,不但好友的未婚夫因此意圖毀婚,瑪姬自己也不得不
在初戀情人(他們倆就是在瑪姬好友家重逢的,因為瑪姬的初戀情人
和瑪姬好友的未婚夫是多年老友。世界還真小!)面前坦承,她的心
已經動搖⋯⋯

可是,瑪姬終究狠下心腸,拒絕史特林(好友未婚夫)私奔的提議。
這次,還是出於對家人的愛,只不過,瑪姬跟史特林說:以前,我是
別無選擇,現在,我終於可以做出自己的決定,而我決定不跟你一起
離開。史特林傷心欲絕,遠走國外,瑪姬則在風雨交加的夜晚,趕回
農場老家,卻為了拯救溺水的哥哥,兩人雙雙罹難⋯⋯

保守的社會、傳統的家庭、頑固的兄長、受到壓抑的言行、愛上不該
愛的人,為了家庭犧牲自己的幸福⋯⋯加在一起,就是再常見不過的
八點檔連續劇。在台灣只要打開電視,到處都看得到。只是看台灣的
連續劇,我連三分鐘都受不了,必須趕快轉台,以免窒息。這齣劇卻
讓我深深動容,坐在我旁邊的女生,更是哭紅了眼睛。為什麼?

我想,是因為我們都跟瑪姬一起,清楚看到了她自己。

這齣戲最棒的(雖然不是原創的)地方,就是讓三個瑪姬同時在台上
出現:童年的瑪姬、青年的瑪姬、成年的瑪姬。這三個瑪姬正好有著
不一樣的性格。童年的瑪姬自由、好動、好奇心強,青年的瑪姬刻意
壓抑,墨守成規,成年的瑪姬慢慢站出來,尋找自己的定位,也漸漸
有勇氣,站穩自己的位置,她開始表達自己的感覺看法,也開始追求
自己的渴望,只不過到最後⋯⋯

我想,看到這裡,應該自然會想起佛洛伊德的「三我」:本我、自我
和超我。不過,這種多重自我的現象,其實很普遍,每個人只要內心
有所衝突,或多或少都會經歷相同的過程而有類似的感受,不必涉及
什麼艱深複雜的理論。

言歸正傳。因此,當瑪姬內心交戰掙扎之際,我們不是(像一般電視
電影那樣)只聽到獨白,而是看到其中一個(或兩個)瑪姬在她自己
身邊出現,跟她說話、爭執、互相安慰。想法看不見也摸不著,就算
強烈,卻遠遠不及看到一個影像清楚浮現在面前,跟你對話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安排「暗示」了瑪姬堅強不屈的自我,即使面對
外在種種,仍然試圖衝破一切羈絆,呼吸新鮮自由的空氣⋯⋯

外在的艱困桎梧,讓瑪姬「分裂」出不同的自我,然而,瑪姬並沒有
放棄或是扼殺其中的任何一個,她的靈魂始終都是完整的,她的生命
更因為保有不同階段的自我,顯得異常豐富。

還記得林芳玫教授(應該是她吧?)討論瓊瑤小說的時候,清楚點出
國內國外言情小說的差異,國內的言情小說(瓊瑤是代表之一)男女
主角的愛情阻力,並非來自兩人個性思想上的歧異,而是來自於外在
環境的壓力阻礙。因此,雖是言情小說,但有問題的不是愛情,而是
愛情不見容於家庭、社會。

這樣的故事,固然點出了外在環境條件的重要,卻也相對扼殺了對於
個人自身的描寫刻畫,亦即內在的衝突超克與沈淪提升。因此,我們
總是看到,同樣情節不斷反覆,換湯不換藥,久而久之,這樣的故事
只會讓人噁心反胃而已。

我們一再見到,台灣連續劇裡大大小小的悲情女主角,從頭到尾只會
覆述別人的聲音:父母兄長的聲音、同事朋友的聲音,甚至社會國家
的聲音,卻從來聽不到、也發不出她自己的聲音。

這齣劇雖然以悲劇作結,卻讓我們看到解脫重生的希望與力量。瑪姬
離開這個世界,但是,她心裡的瑪姬卻重獲自由,各自飛向心所嚮往
的世界。不,這個故事「不是」悲劇。

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才是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