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novel by Milan Kundera
directed by Philip Kaufman
五月,國家電影院推出一系列由茱莉葉畢諾許擔綱演出的電影。新作
舊片都有:英倫情人、濃情巧克力,藍色情挑等等。其中當然包括: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身為影迷的我,自然不會錯過這部近乎經典的
作品。
已經忘掉什麼時候又在哪裡初次遇見這部電影,只記得是很久以前。
電影的內容,我也大多不復記憶。唯一有印象的,是片尾:湯瑪斯和
泰瑞莎開車回家,那是清晨,細雨夾著薄霧,安靜地在林間瀰漫。
我始終記得,那個清晨。
隨著電影進行,回憶中的迷濛逐漸散去,情節場景再度熟悉,曾有的
感覺也一一從心裡的角落浮現。步調是緩慢的,除了偶爾,色彩常是
幽暗的;從頭到尾,陰鬱的氣氛籠罩著,彷彿低沈厚重的烏雲,讓人
呼吸困難⋯⋯
只有片名裡的 lightness 是唯一的輕盈。
然而,在它之前的 Unbearable 連這僅有的輕盈也不放過。有人說,
這是關於性與愛情的電影。我說,錯了。有人說,這是關於湯瑪斯和
泰瑞莎的故事。我說,還是不對,這是關於存在、關於一個人和兩個
世界的寓言⋯⋯
亞里斯多德說,塵世間的一切事物,是由地、水、火、風四種元素以
不同比例混合而成。不同的組成,就有不同的性質 nature,呈現不同
的樣貌。不過,無論組成如何,所有事物都會改變,都會消散,終至
滅亡。
至於天上的星體,則是由第五元素 ether 組成。這個元素,完美神聖
而輕盈;是萬物趨向的目標,也是天神寄居的所在。因此,ethereal
另有靈蘊、優雅之意。然而,ethereal 同時也是飄忽和虛幻。科學家
將乙醚稱為 ether,就因為它稀薄不定,容易揮發消散。
這是一個人(湯瑪斯)和兩個世界(莎賓娜與泰瑞莎)的電影。
莎賓娜出現的場景常常是明亮的,而她的存在是輕快的。只有一次,
陰雨綿綿,是她和泰瑞莎的會面。只有一次,她淚流滿面,當法蘭茲
為了她,拋家棄子。然而,莎賓娜始終在離開,一次一次。她拋下了
愛人、變換創作方式、離開居住的地方⋯⋯因為要保守存在的輕盈,
她必須跟一切保持距離。
「法蘭茲不喜歡我的帽子,」她說。
泰瑞莎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在那裡人會憂傷、痛苦、徬徨、
受困、掙扎⋯⋯在那裡,雖然也有美好,也有感動和甜蜜,然而每個
呼吸,都有份量,每跨一步,都會留下腳印。在那裡,人盡力把握和
維繫,不讓任何事物離開。
「沒有愛,怎麼做?」她說。
而我們,都是湯瑪斯:在離開停留之間,在輕盈沈重之間,擺盪。
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又將一口氣吹在他的鼻孔裡,他就成了有靈的
活人,名叫亞當。(創世紀 2:7)
那一口氣讓我們得以感受存在的輕盈,那口氣賦予我們靈魂,讓我們
偶爾能超越事物,遨翔在塵世之上。然而,我們的身軀是塵土,我們
的所在是塵世。因為是塵世,一切都會動搖改變;因為是塵世,一切
都會消散、死亡,終究⋯⋯
離開。
存在的輕盈,不是真正的輕盈。不是羽毛般的 lightness,而是飄忽的
ethereality。而輕盈的不可承受,輕盈的 unbearable,也不是沈重,
而是無法永遠保有、把握(endure)。
the non-enduring ether-(r)eality of being.
我始終記得,那個清晨。薄霧飄雨的森林,靜謐輕盈的感覺,漂浮在
空氣中,泛著晨曦的朦朧抹去了時空,抹去了稜角,也抹去了幽暗。
然而,路的前面,是無法預見、卻注定出現的⋯⋯
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