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The Good Things*

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在流浪。（濟慈）
All the good things in the world are sojourning.

深愛旅行的人都知道，火車是最棒的交通工具。

坐飛機雖然很快就能到達目的地，但是座位又小又擠，客氣的空服員
總是「請」你把窗戶關上，讓你看不到外面的風景，整段旅程不是在
吃東西，就是在休息。偶爾，我從夢中醒來，機艙裡漆黑一片，其他
乘客都在昏睡，這個時候，我老是有種錯覺，大夥兒好像一群待宰的
飼料雞，正在朝市場前進...

開車雖然隨心所欲，想在哪兒停就在哪兒停，但因為自己決定路線，
總是少了份隨波逐流的恣意，也不能享受片刻閑散的小憩。小時候，
最美好的回憶，就是爸爸媽媽輕輕拍著你的肩膀，把你從夢裡喚醒，
跟你說：到家囉！自從學會開車，這樣的美好也就從此銷聲匿跡...

至於騎車（自行車和機車）或走路，基本上不能算旅行，而是修行。
你不但要背著所有家當，而且往往得拼命趕路，否則很容易就會陷入
前不著村、後不搭店的窘境。此外，步行或騎車的移動速度慢，同樣
的景色必須花好幾倍的時間「欣賞」。一趟下來，你可能連路標 13K
附近有多少根電線桿都瞭若指掌。因此，除非想證明自己的意志力，
徒步或騎車都不是旅行的好方法。

坐火車最棒。

你不是司機，所以能隨時休息。你也不用一直睡覺、吃東西，把自己
當成飼料雞。座位寬敞，可以躺成「大」字型。窗戶外面，可以看到
好多風景，一草一木就在眼前，而不是小小的一個點。你可以推開窗
讓風吹亂你的髮。你無須擔心，是不是到得了目的地，也不用著急，
接下來要到哪裡。最重要的是，火車的速度剛剛好，不快不慢，不會
長得讓你無聊，也不會短得讓你讀不完一本小說。

而我，總是搭著平快車，從下午到黃昏，從半夜到清晨，一站一站地

旅行。

我永遠記得，透著晨曦、微涼的十二月早晨，步下火車，走出車站，
穿過馬路，去找住在九樓的一月先生。我也永遠記得，深夜裡，高雄
工業區那未來妖獸都市般的詭譎燈光。我永遠記得，灑在花東縱谷的
第一道曙光，和一望無際的黃色油麻菜田。我也永遠記得，睡滿整列
火車的移防阿兵哥。我永遠記得，花東沿岸午後陽光下純粹而蔚藍的
海。我也永遠記得，在經過礁溪的時候，下來買個好吃的鐵路便當。
我永遠記得，蘭陽溪谷那一片飛白的蘆葦。我也永遠記得，那位稱讚
我頭髮的小站站長。我永遠記得，出了和平隧道，灑滿月光的海灣。

我也永遠記得，在遠遠的鐵橋上，望見台北炫麗的夜色繁華...

這時候，我總會想到吉他。

吉他波動的和絃，總是挑起我對旅行的想望，而我也喜歡，在旅行的
時候，聽著吉他，這樣

我的旅行，不再是旅行，而是流浪...

多年前，讀過楊照的一篇文章。我想，關於流浪，我不可能說得比他
更好了：

美好的事物並沒有毀滅，也沒有消失，他們只是去流浪了。

於是，有的人假裝美好的事物會一直留在自己身邊，而他們也用很多
形式來象徵美好的事物，然後欺騙自己已經留住美好的事物，給自己
空虛的滿足。而有的人，遇不到美好的事物，或許憂懼、或許憤慨，
就說美好的事物從來都是騙局，甚至索性否認美好事物的存在。

可是，還有一種人，他們既不假裝，也不否認，他們

也去流浪。

他們也去流浪，看看能不能因此跟美好的事物不期而遇。偶爾，他們
真的遇見美好的事物，那樣的遇見讓他們滿足，同時給他們下次流浪
所需的能量。

慢慢地，流浪本身會變成一件美好的事物。



我喜歡在陌生的小站下車。或許我會急著搭上下一班車，落荒而逃，
或許我會捨不得走，在這裡流連忘返。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坐在
車上，看著車站慢慢在前方出現，我總是興奮而期待。

或許，美好的事物，就在這一站...


後記：

不知道有誰讀出來，這篇文章，寫的其實不是旅行，而是吉他...

對我來說，每一種樂器都有自己的「意義」，會給我不同的感覺和
想像。而，吉他所代表的，就是「流浪」。

今晚，在音樂廳裡和吉他不期而遇，我的心又再度渴望，流浪。

下次，我想跟妳說，鋼琴。

*Remembering the night with Martyn Joseph at Purcell Ro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