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 Then F Returns

F 回到他出生的城市，P。

F 在街上走著，熟悉的建築、景物，過往的回憶也一一在他心中浮現。
F 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更多時候，他只是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
說話。空氣中，微塵一般的秘密浮動著，曾經顫動他細膩心靈的秘密。
F 呼吸著故鄉的氣息，同時呼吸著，他已然逝去的生命。

直到 F 看見櫥窗裡，自己的畫像。

畫裡的 F，晶亮的眼睛、正式的穿著、嚴肅的神情，但卻絲毫遮掩不住
他心靈深處的焦躁、孤獨與寂寞。透過薄薄的紙面，F 彷彿看見，畫像
當時，自己生命潛藏、洶湧著多麼巨大的能量。F 想起，年少的他渴望
飛翔，甚至作夢都會想見，自己振翅藍天，而世界不過是他腳下的小小
黑點，一如平日，當他看著自己和世界無法相互理解，彼此的距離⋯⋯
然而，夢裡的美好終究抵擋不住現實的荒謬沈重，F 憶起，每回醒來，
感覺世界重重壓在身上，那時，他總以為自己是隻肚腹朝上的蟲子⋯⋯

F 從沈思當中回轉過來，輕輕吁嘆。

都過去了，F 想。

揮別窗裡的自己，F 繼續沿著街道漫步。沒想到，隔壁服裝店又有他的
名字、他的臉。接著，書店，然後，咖啡館的招牌。F 不禁慌亂起來，
他跑到對面，一看⋯⋯又有他！F 發了瘋似的在城市裡奔跑，試圖尋找
一個沒有「自己」的所在，可是，沒有！到處都是他踽踽獨行的背影、
都是他焦慮不安的神情、都是他充滿秘密的眼睛⋯⋯F 頹然坐在地上，
對這一切感到無比恐懼。他彷彿聽見，每一張自己的臉龐，全在訴說、
甚至吶喊：F 是 P 城的靈魂，F 是廿世紀最偉大的小說家，P 城是 F 的
城市，P 城就是 F，F 就是 P 城⋯⋯

可是，當初為什麼沒有人瞭解我呢？F 萬分痛苦地想。

那時，雖然沒有人理解我，但至少，我還擁有完全的隱匿；然而現在，
就連寂寞都離我而去⋯⋯

F，沈默了。

夜深，城市燈火漸漸稀疏，然而 F 的畫像、照片仍在聚光燈下靜靜凝視
這個城市。畫裡 F 的孤寂憂傷，就如此刻桌前的燭火，無聲燃燒著。F
啜完最後一口咖啡，起身離開，他輕輕掩上店門，門上鈴鐺叮叮作響，
不一會兒，四周又回復先前的靜謐。夜霧深濃，轉眼就將 F 躑躇的身影
吸了進去，消失在闃黑的角落。微風中，彷彿聽見 F 的嘆息：

永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