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uary 5, 2001

Non-Disposable Trash







窩在床上,一口氣讀完山田詠美的《垃圾》。

如同以往,讀著,一邊找尋能夠認同的角色。不過,從頭到尾,我都
一無所獲。然而,或許正因為如此,書中人物反倒有著更貼近真實的
面貌與力量。

只是,喋喋不休了些。

想起日劇。日劇裡的角色,性格薄弱得可憐,彷彿白紙折成的人偶,
他們只是編劇筆下陳述道理的空洞傀儡。抽掉那些驚天動地、精準得
近乎完美的對話、情境,我總是很難觸摸到他們話語底下真實的血肉
和存在的溫度。

真實的生命,說不出超凡入聖的話語,卻也幹不出喪盡天良的勾當,
只是高不成低不就、不上不下、難以名狀的什麼。捨不得放棄生活,
卻又不懂得珍惜所有。大多數時候,根本無法從自己的顛簸裡,得出
任何結論。往往在流星劃過天際之後,才想到忘了許願。

這樣的存在,如你、如我。

這部小說給我類似的感受。

充其量,不過是場關於愛情的精采辨證而已。每個出場的人物,不斷
藉自己的遭遇,抽離出關於自己、關於對方、關於彼此的結論。然後
憑著這樣的結論,面對下一次的遭遇。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旁觀者。因為、所以,如果、那麼...

所以,小說並未結束,它只是停在另一個開始。或者,更精確地說,
它停留在另一個結束的開始。妳可以從最後一頁讀起,再接上開頭。
因為,

「愛人的幸福」和「喪失的恐懼」比鄰而居,山田詠美說。


她只是從恐懼開始,停在剛剛切入幸福的點上。

merry-go-round.

不過,這樣的小說,某些時候讀來,卻意外能帶給人力量。在晦暗的
人性迷宮裡徘徊穿梭,面對種種迷惘、脆弱,生命的意志就彷彿一盞
燭光,幽微卻又明亮,帶領我們的步伐。一如〈白河夜船〉所說的:

當一個人面對內在的黑暗,導致深層部分支離破碎、傷痕累累而疲憊
不堪,這時候,突然會莫名湧出一股強韌的力量來。

巧的是,我正是在適當的時刻,讀這部小說。一如不久前,我讀吉本
芭娜娜。

說真的,這樣的小說,你只要在正確的時候讀它...

你只能在正確的時候,讀它。


後記:

就我粗略有限的閱讀所及,日本作家的共同特色,就是對存在的專注
和疏離。或許,這跟佛教、禪宗的傳入脫不了關係。而這樣的心態,
自然反映在文學藝術的追求上。我想,芥川龍之介做了最好的註解:

美,就是電線摩擦瞬間冒出的燦爛火花。

關於生命底虛幻、破滅,和其中蘊含的那種細緻、溫婉、哀傷、柔韌
的力道和美感(即使是以近乎醜陋的姿勢展現出來),沒有人看得比
日本藝術家還要透徹了。

遺漏這點,日本小說,只是沒頭沒腦的帳冊,而日本作家,只不過是
拘泥於瑣碎細節的偏執狂而已。

一如顯微鏡下,蝴蝶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