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ember 14, 2000

New York, New York


我想從稍早之前說起。

那天是九月三日,我們在有點灰濛的清晨醒來。車子是早上的,所以
儘管帶著濃濃的睡意,我們還是起身,把行李收拾乾淨。三個人似乎
都沒有說話,或許是因為尚未清醒,但我想,或許是因為我們都知道
分別的時刻就要來臨。已經忘記有沒有吃早餐了,總之,當城市還在
沉睡,太陽也才剛剛出來,妹妹開著車,把我們送到城裡的車站。

車還有十分鐘才開。

我們三個人都不曉得該怎麼道別,一時場面有些尷尬。最後不曉得是
誰先開口,我們互道再見,希望對方保重,之後妹妹就開車離開了。
我和冠軍看著車子越來越遠,最後轉個彎,在街角消失,兩個人靜靜
站著,沒有說話,我不知道冠軍心裡有什麼感覺,但我想,或許跟我
一樣吧。

只剩我們兩個了。

今天,我們要離開巴爾的摩,到傳說中的萬城之城:紐約。也不全是
因為省錢的關係,我們選擇了灰狗巴士,或許,我們都覺得,在美國
搭巴士才算真正的旅行吧。時間到了,車子緩緩移動,終於,駛出了
車站...

如果你曾在美國搭車旅行,一定知道美國高速公路周圍的景緻是多麼
驚人的類似,你的好奇大概不出卅分鐘就會消磨殆盡,剩下的選擇,
如果不是睡覺,就是找身旁的人說話了。可憐的冠軍,就這樣哀怨地
被我用無聊的問題煩擾著,我想不起來當時都問了什麼,不過,一定
是有點「日劇」的。不久,連我自己都發現我的問題有點無聊,所以
兩人當下決定效法身旁的老外,開始給它「睡」...

五個小時的車程,就在無聊的問題和忘我的沉睡中過去了。我想自己
應該做了個不錯的夢,因為醒來的時候,除了嘴角一道口水之外,還
傻傻地笑著。我撥開窗簾,只見遠遠的在河(海?)的對面,出現了
一座座高聳的「山」...呃,大樓。

紐約,嘿,是紐約呢!

接下來,一直到半夜睡覺之前,都是夢魘...

巴士一過橋,速度就慢了下來,因為四周的車變多了。哦,塞車啦?
不過,我和冠軍一點也不在意,兩個人都沉浸在來到紐約的興奮裡。
哪個城市不塞車啊?再說,這裡是紐約,「紐約」耶!

在紐約,什麼都有可能。

好不容易,巴士到了車站。下車,領行李,我和冠軍朝大廳裡走去。
才一踏進大廳,我就愣住了:

到處都是人。

而且每個人都神色匆匆,趕路似的移動著。我們倆拖著行李,不知道
接下來該怎麼辦,不知道地鐵在哪裡,更不知道車票怎麼買。雖然很
不想承認,但,當時的我們,真的就像鄉下來的兩個土包子,在那兒
傻楞楞地站著。終於,我們想到:對了,打電話!於是,兩個人趕忙
掏出電話,拿著抄好的號碼撥將起來。

沒有人接...

同學不在。怎麼可能?她不是說會等我們電話的嗎?怎麼會?難道她
真的不管我們,跑去泛舟了?唉,誰叫我們好死不死,偏偏選上美國
勞動節連假的第一天到紐約,紐約人出城渡假都來不及了,就只有我
和冠軍這兩個不知好歹的傢伙,硬往城裡闖。這下該怎麼辦呢?啊,
出國之前,媽媽給了我鄰居小孩的電話,說他們現在正在紐約唸書,
如果到那裡可以跟他們聯絡。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我撥了號碼...

沒有人接!

這下我真的慌了。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找不到朋友靠,麻煩
可就大了。一時之間,我全沒了主意,心裡又著急又難過,眼淚已經
不爭氣地在眼框打轉了,我想:我幹嘛要來這裡?臭雞雞...

還是冷靜的冠軍先穩了下來,他用他一貫面無表情的語氣安慰我說:
找不到人,可能是他們臨時有事出去了,我們先在妳朋友家附近找個
地方吃飯,吃完再想辦法。事到如今,也只能這麼辦了。於是,我們
拖著行李,跟冷冷的售票員買票,問了路,就顛顛簸簸地坐上地鐵。

看過單身歡樂派對的人,一定都對紐約地鐵印象深刻。雖然我只看過
幾集,不過當電車開進隧道,所有的燈突然熄掉的時候,我還是大吃
一驚:原來,電視上演的是真的啊...

我們在法拉聖下車。這裡不是中國城,但有很多華人聚集此地,所以
街景看來分外熟悉。已經又餓又累的我們,只想趕快找家餐館吃飯,
絲毫沒有逛街的心情。兩個人東張西望了一陣,最後終於在小街邊上
看到一家中國餐館。「也好,那就來吃個中國菜吧!」心裡這麼想的
冠軍和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已經忘記我們兩個各點些什麼了。只記得份量不多,口味也不是那麼
道地,所以覺得有點貴。不過,即使只是豆芽蘿蔔湯,當熱熱的清湯
順著食道滑進胃裡的時候,我還是覺得一陣溫暖,同時心情也慢慢地
穩定下來。吃飽飯,坐著休息一下,我們起身付賬,提著行李,走了
出去。才剛站定,就看見一台小發財疾駛而過,上面寫著五個大字:

董月花奶茶。

直到現在我都忘不了那個景象。當時心裡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形容了,
或許等哪一天,你自己出國,遇到一樣的狀況,你就會了解。總之,
我和冠軍「目送」小發財離去,兩個人面面相覷,突然同時捧腹大笑
起來...什麼跟什麼啊?真是!

我們又撥了一次電話,這回有人,是弟弟接的電話。我問他可不可以
借住他們家,他說得等他哥回來才能決定。不過,他接著說,他可以
先帶我們去找旅館。於是,我們跟他約了地方,等他開車來,載我們
去找今晚落腳的「家」。

既然夢魘到半夜才結束,你一定猜得到我們搜尋的結果。沒錯,我們
開著車東繞西繞,一連問了幾家,不是價格高得離譜,就是已經沒有
空房間了( 這又得回到「運氣」這檔事了,這個星期剛巧是美國網球
公開賽,地點就在紐約市,球場就在法拉聖旁邊) 。沒辦法,弟弟跟
我們說,我先帶你們回家,等我哥下班回來再決定該怎麼辦好了。

就這樣,我和冠軍來到我鄰居朋友的家。一到哪裡,我的心立刻涼了
半截:天哪,怎麼這麼多人啊?小小的一間公寓,有我鄰居朋友兄妹
三個,再加上弟弟的女朋友,還有他哥哥的朋友和我另外一位鄰居的
小孩( 她之前到波士頓參加短期研習,之後在紐約兩個星期)。看來,
借住他們家的希望是相當渺茫了。可是現在又找不到旅館,這樣的話
今天晚上...

我想,冠軍要嘛真的是冷靜過人,要嘛就跟我一樣,想說到時再看,
走一步算一步。總之,我們把行李停放妥當,就跟弟弟打聲招呼,說
想去附近逛逛,接著就兩手空空地出門了。

我想,那天下午應該是陰天吧,我沒什麼印象,那時候整個人都因為
沒有行李、「無事一身輕」而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有了逛街的心情,
所以,天氣是好是壞,我一點都沒注意。

我和冠軍又回到法拉聖。華人在的地方,就是有種特別的調調,只要
看到就一定認得。我們兩個人廿多天下來,幾乎都在道地的美國環境
裡頭打轉,一時看到如此熟稔的人事物,反而不大習慣。不過,閒逛
一陣之後,也就「進入狀況」了。東晃西晃,沒有什麼方向,就只是
隨便走走,時間也這麼唏哩呼嚕地滑過了。

終於,到了晚上。兩個人走回我鄰居朋友的家。已經消失一段時間的
擔憂又慢慢浮現,我心裡對晚上棲身何處真的一點概念都沒有。走到
朋友家轉角的時候,正好哥哥回來,我跟他打了招呼,門打開,弟弟
走出來,跟他哥哥說了一下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沒想到,哥哥竟然很
乾脆地說:「幹嘛找旅館?住我們家就好了!」

住我們家就好了...

這是我今天聽到最動人的一句話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不斷的
跟他們說:謝謝、謝謝、謝謝...

謝謝。

還不只這樣,哥哥又說,明天他們要去湖邊(也是泛舟,這實在有點
奇怪,不是嗎?),所以我們倆大可在這裡住下,直到我同學回紐約
為止。哇塞,天下有這種好人嗎?真不知道我上輩子積了什麼功德,
現在才會遇到這種好事。我巴著他們謝了又謝,一顆心也總算安定了
下來。

他們明天一早就要出發,所以,晚上不但收拾行李,還開家庭會議,
等一切統統就緒,已經是當天的半夜了。

我一直記得,那天晚上,大家熄燈休息之後,我一個人躺在客廳裡,
(身旁的冠軍已經睡了)望著闃黑的天花板,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
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今天可真是發生了好多事情呢!」我想。雖然
有驚無險,但我們兩個總算在紐約平安降落了。明天,就要開始我們
在紐約的探險了,我們會遇到什麼呢?是不是會像今天一樣,充滿了
驚險曲折和刺激?

就這樣想著想著,我的眼前慢慢模糊了起來,不一會兒,我就陷入了
沉沉的夢鄉...